我住在城市的另一边，孩子跟随父母住在江宁。
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前往江宁看望父母和孩子，一家团聚的时候才会让我暂时忘记全身的疲劳。
自从有了孩子之后，我自己再也不是生活的重点了。
也正是因为为人父母之后，我才更加能够体会到父母的不易和生活的艰辛。
繁衍是所有动物的本能，但只有人类才会在繁衍之上附加复杂的感情。
因为父母住在江宁的农村，所以便养了一些家禽，比如鸡。
上周我去探望孩子的时候，父亲说：老母鸡总是和小鸡争食，也不想带着小鸡了。
这些小鸡是老母鸡孵化出来的，也算是一位“母亲”吧？
或许我们不懂这些低级物种的生活规则：为什么小鸡长到一定阶段后，老母鸡就要抛弃它们呢？
或许，对于低级动物来说，这很正常。
但是，作为人类，我们自己有怎么样呢？我们可能做得还不如这一只被父母当做下蛋工具的老母鸡吧？
6月25日，在江宁的某条河道中，一具女童的尸体被无意间发现了。
地点距离父母居住的地方不到20分钟车程，甚至是我经常去的地方。
看见公安机关的悬赏征集信息后，在为一条生命逝去而惋惜的同时，我甚至认为这或许只是一起普通的溺水死亡案件。
毕竟，在农村，尤其是河道水库比较多的地方，每年都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后来，我甚至已经将这起发生在身边的案件已经忘记了。
但是，昨天我又看见了公安机关的一则案情通报：原来这并不是一起普通的溺水事件，而是一件谋杀案。死者是一位患有脑瘫的9岁女童，而凶手正是死者的爸爸和爷爷。
虽然我经历过很多次死亡，见证过很多意外情况，但面对这个结果的时候，我愤怒了。
9岁的孩子正应该是天真浪漫的时候，正是一生之中无忧无虑的时刻，却被自己的爸爸和爷爷亲手杀害了。
虽然孩子患有脑瘫，但她同样有生存的权利。
看着警方公布的细节中提到：“孩子的书包里装有两块8斤重的砖头….”。
这是下定了决定要致孩子与死地的手法，是人性灭绝的犯罪行为。
即使孩子患有脑瘫，但9岁的她也必定不会心甘情愿自行下水，被推下水后也必定会有呼喊挣扎。
但是，爸爸爷爷却狠心将她推下了河。
我不知道他们看着孩子慢慢沉下去的时候有没有后悔过？
我不知道他们听着孩子呼喊的时候有没有心痛过？
或许有，或许也没有吧。
我想绝大多数人在看见这则新闻后都可能和我有着相同的感受，用牲口来称呼孩子的爸爸爷爷，恨不得公安机关能够立刻枪毙他们。
但是，如果再次了解了案件的背景，我想大家又要沉默了。
有人告诉我：初听很兽心，再读很伤心，深读很痛心，静读很揪心。
这位朋友的感慨也正是我们无法表达的内心，在一时激愤之后，我们却又不得不沉默了。
生活总是不会一帆风顺的，总是会给我们一些磨难，总是会给我们一些痛苦纠结的选择。
只是，在面对这种种的磨难时：有的人选择了付出，有的人选择了逃避。有的人低下了头，有的人挺直了腰。有的人反抗，有的人屈服。
孩子从小患有脑瘫，一家人也曾为此东奔西走努力治疗。但是，在花费了10万元之后，就医没有治好孩子的病。
孩子的妈妈在离婚后出走，除了奶奶之外，没有人在想要这个孩子。
为了保护这个孩子，奶奶带着她去了外地。
6年之后，一直在照顾孩子保护孩子的奶奶也因为肠癌而病倒了。
正是在奶奶患病期间，爸爸和爷爷亲手将孩子杀害了。
更多的细节，我们无从得知。
或许，如果没有奶奶的保护，孩子早在6年前便已经远去了天国。
或许，在得知孩子被儿子和丈夫杀害后，患病的奶奶也会痛不欲生。
或许，爸爸爷爷在内心里会悔恨不已。
或许，孩子在天国会更加幸福。
或许，爸爸爷爷不是糊涂，而是过于理性。
或许，爸爸爷爷不是无情，而是出于关爱。
他们为什么能够狠下心来谋害自己的孩子？
担心脑瘫的孩子会继续消耗医药费？
因为孩子的存在让爸爸难以重新组建家庭？
害怕孩子长大后会是累赘？
因为孩子长期脑瘫，而且是个女孩？
他们对生活失去了希望，看不见未来？
这些只是我的猜测，没有办法得到证实。但，我想总归离不开这些原因。
这就是冰冷的现实，这就是悲哀的选择。
爸爸爷爷甚至会认为：死亡，对孩子来说最好的选择。
爸爸爷爷甚至会认为：没有人会追查，没有人会发现。
但是，他们却从来没有想过：脑瘫并非意味着绝症，虽然生活会过得不如意，但孩子终究是一条鲜活的生命，终究有活着的权利。
但是，他们却从来没有想过：即使选择了荒无人烟的地方作案，即使在孩子的书包里放下了砖头，但孩子的冤情依旧浮出了水面。
让我悲痛的是：9岁孩子的离去。
让我难过的是：这个家庭破碎不堪的背景。
让我心痛的是：他们让污浊的河水浸泡了孩子的身体，让无情的鱼虾蚕食了孩子的肉体。
让我绝望的是：类似这样的悲剧并非仅此一例，这样的家庭也多如牛毛，社会却拯救不了他们。
无论爸爸爷爷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们终究是亲手谋杀了自己的孩子，终究是用灭绝人伦的手段将自己送上了犯罪的道路。
他们值得同情，却并不能获得原谅。
生活给了他们大不幸，他们却剥夺了孩子的生命。
他们承担了苦难，却给孩子造成了永不可挽回的伤害，给社会敲响了警钟。
我并非为凶手鸣冤，也不仅是为孩子悲痛。
而是为这个无奈的现实和冰冷的社会感到心灰意冷，而是为卑劣的人性和生活的重担而感到疲惫。
很多很多年以前，在我生活的农村里，我听见了一则类似的谣传。
隔壁村子里有一个要比我年长十岁左右的大哥哥，不仅是脑瘫而且有一点精神障碍。
上小学时，我会经过他家门口。
每一次都会看见他脱光了衣服蹲在树上，或者手里拿着东西呜呜丫丫的试图攻击我们。
听大人们说，他是因为出生时高烧，没有得到及时治疗才会这样的。
后来，我才明白：这或许就是中枢神经系统感染后留下的后遗症。
再后来，我去了县城读高中，来到了大城市读大学，便很少回到家乡了。
有一次，我从一个儿时玩伴的口中得知了他最终的结局。
因为他的这种症状，父母很早便离婚了。
爸爸虽然没有重新组织家庭，但却从没有回过家。
妈妈自己一人承担起了照顾他的责任，却心不从心。
因为他不仅生活不能自理，甚至还会武力攻击妈妈，会将大便涂满墙壁，会将家中所有物品砸烂。
某一年，他的爸爸妈妈带着他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但是，回来的却只有爸爸妈妈两个人。
有人说：他是在火车站走丢了。
也有人说：他可能早已经死了。
听见这个消息后，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没有办法去指责他饱受生活磨难的父母，也没有办法去埋怨生活不能自理疯疯癫癫的他。
有时候不是父母不想付出，也不是孩子不想活着。
有一句话说的很好，幸福的人都是一样的，不幸的人有着各自的不幸。
工作后，我曾经遇见过一位15岁的脑瘫少年。
少年因为发热气喘被家长送进了抢救室，刚看见他的时候，我震惊了。
让我震惊的不是少年的病情，而是他极其消瘦的身体：甚至不会超过40斤！
看着少年蜷缩着身体，痉挛的四肢，紧闭的牙关，凹陷的眼窝，我一时间难以接受，也没有想到过会是脑瘫。
这样的患者不应该是那些脑中风或者恶性肿瘤晚期的老年人吗？
上天怎么会让这么一个少年承受如此沉重的苦难？
导致少年命悬一线的原因正是重症肺炎，可能同进食呛咳和长期卧床有关。
我还在按照常规抢救流程向少年的父母介绍情况，但他的父母却异常淡定的摇了摇头。
他们的要求是：“什么检查也不要做了，气管插管也不要做了，简单输点液，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就到什么时候吗？”
我担心少年的父母并不明白其病情的危重程度，而不得不强调：“这样的话，并不会有什么效果，他可能在短时间内就会离开。”
此刻，少年的父母才向我透露了无奈的实情：“他从小就有脑瘫，这些年看过很多医院，病情越来越重，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我们心理做好了准备。”
少年父母的话让我无言以对，在每一个这样的患者背后，都有着辛酸的故事。
没有人能够说：父母不爱着这个少年。
没有人能够指责：你们为什么不积极抢救？
不是医生不想救，不是家属不想救。
护士在为少年吸痰，为了让少年配合我努力抓着他的手臂。
从他瘦骨嶙峋的手臂上传来微弱的反抗，从他深凹的眼窝里传来对生的渴望。
我非常想冲出抢救室，对着少年的父母说：“请给我一点时间，给孩子一点希望。”
但，我始终没有迈出脚步，没有张开口。
因为少年的母亲蹲在地上掩面痛哭，少年的父亲眼光黯淡、态度坚决。
所谓脑性瘫痪指的是：孩子在出生前到出生后一个月内因为各种原因引起的脑损伤或发育缺陷引起的运动障碍及姿势异常。有时候还会合并智力障碍、癫痫、感知障碍和其它异常。
能够导致脑性瘫痪的原因有很多，主要出生前、出生时、出生后。
出生前的原因主要有：智力低下的家族史、近亲结婚、胎儿期的风疹病毒感染、巨细胞病毒感染、接触射线、母亲重度贫血等等。
出生时的原因主要有：分娩时导致颅内出血、分娩时窒息、出生时低体重、缺血缺氧性脑病等等。
出生后的原因主要有：中枢神经系统的感染、脑血管病、头部外伤等等。
脑性瘫痪的分型有很多，患者的症状轻重不一，对生活的影响也各有不同。
每一个这样的孩子都是折翼的天使，都应该引起全社会的关爱。
每一个这样的家庭都是饱受磨难的，都应该引起全社会的重视。
我做了一个梦：
在那个荒芜的河道边，树木茂盛的生长，阳光透过树叶在地面上印上一个又一个千奇百怪的形状。
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正欢快的在林间独自嬉闹，她对每一片树叶、每一声动物的鸣叫、每一声河水的奔腾、每一阵拂过面庞的微风都感到好奇。
她停住了脚步，歪着头流着鼻涕转过身去，看着远远跟在身后的爸爸。
爸爸欲言又止，眼角湿润，手足无措。
她咧开了嘴，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天真的说：“爸爸，不要杀我好吗？”。
愿每一个孩子都能健康成长！
愿每一个家庭都能幸福美满！
愿我们能够重视那些因为脑瘫而折翼的天使！
愿天国里没有病痛，没有人间悲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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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最后一支多巴胺，三甲医院急诊医生，医学科普作家。2015/2016/2017年度优质头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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